2010年4月2日 星期五

只要不是荒謬的一份子

在這資訊爆炸的時代,最值錢的是資訊。但過量的資訊,不止花錢,也令世界變得荒謬。

我們每天都被迫接受海量的資訊,由打開電子郵箱旁邊的相關廣告,到走在街上巴士站、地鐵站數以千計的廣告板,困擾我們的,是大量的選擇。資訊,提供了選擇。如果資訊不流通,所有選擇都是functional的,買支洗頭水,不必考慮太多,反正你不會搞得清哪支比較好。現在不同,你有納米技術,他有滋潤因子,那邊廂又防脫髮,去頭皮都有五六個牌子選擇,說到底,哪支比較好?

這是一個十分吊詭的情況。我們不是洗頭水專家,不會知道每一支洗頭水的成份是甚麼,哪支最適合自己。另一邊廂洗頭水商卻用盡千方百計洗顧客腦,於是每一牌子都花大量金錢在marketing上,意圖令顧客相信自己的牌子是最好的,換來的卻是更混亂、更不知如何選擇的後果 - 這便是information assymetry情況,導致大家都著重signaling effect的後果。由於你掌握的information太少,而洗頭水商掌握的infomation全面,為了令你買該牌子的洗頭水,生產商需要花額額外的transaction cost,發出一些signal去令你知道他的產品比較好,這就是marketing。

這其實很無謂,你買一支洗頭水,是希望它成份好,最好便是有珍珠末,對頭髮最好。但當洗頭水商70%的開支都花在洗你腦上,羊毛出自羊身上,意思即是你買一支洗頭水,其實是需要三折的價錢,有70%的錢你都花了在聽他講解這支洗頭有多厲害上。這還不是最無謂,要是這是signal真的準確、有用還好,最大的問題是,當有一家開始發放signal,其他不發放signal的生產商便會相對蝕底,因此每個生產商的dominant strategy,都是一定要marketing - 因為你不發放訊號,我發放了便是我著數;你發放了訊號,我不發放便更笨了!於是,真材實料的要發放大量signal,虛有其表的也會花上同等開支,以期顧客在唔知頭唔知腦的情況下會中計。如是者,marketing就像軍備競賽一樣,愈做愈多,愈做愈濫,造成一個雙輸的局面:

對生產商而言,其實大家做少一點marketing是沒有分別的,但偏偏大家驚死蝕底,marketing 的開支愈花愈多,惡性循環之下大家都花多了錢,這些額外開支,是由生產商和顧客共同承擔的;

對顧客而言,由於他們本身product的information本就少,受到多方不同聲音的轟炸,只會令決策過程更混亂。於是決定不是根據product好壞而做,而是根據signal好壞而做。同時,也多花了錢來買一些「因為以上惡性循環而造成的不必要signal」。

結果是甚麼呢?就是買洗頭水的人本來只是想買一支成份最好的洗頭水,但由於資訊過多過雜,決定的標準會傾向於哪一家的marketing做得比較好 - 這是荒謬的,好像女人找老公,明明想找個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最後由於太多男人一起說話,只能選到一個最油腔滑調的男人。你覺得不合理,marketing界最經典的blind test就說明了這個現象 - 一組人蒙上眼,都覺得百事好喝點;另一組人打開眼喝,看著可樂的商標好,大部分人都選擇可樂。signal好,就是嬴家。

在某些情況來講,這個以signaling effect定輸嬴其實是有其價值的 - 就是對於一些賣status的高端商品而言。女人愛買LV,是因為marketing做得好,signal強,大家都重視,於是就知道是好東西。她們買的,並不是手袋,而是「LV花了海量金錢做marketing所帶來的品牌效應」。正如買金勞不是貪其時間準,買波子不是貪其馬力大(老細,香港地你想開得有多快?)一樣。在以上這些例子中,signaling effect是有其價值的 - 因為你買的,就是signaling effect,愈多愈重分量自然愈好。

但是,除了以上所講一些有如洗頭水一類的實用性商品之外,signaling effect的額外成本其實大得不得了。其中一個例子是小朋友。現在的小朋友忙得 不得了,要學跳舞、彈琴、遊泳、書法,每一個都是小黃藥師,為的不是才藝興趣,而是要signal給小學名校校長們知道,我的孩子是天才,他的父母很用心培養他們,不理他們有沒有興趣,以後會不會持之以恆的視之為畢生興趣,總之我的小孩的優質股。這便出現了「頂爛市」的現象,明明沒有興趣游泳彈琴的天才小朋友,亦因為有同儕「出茅招」發放錯誤signal,而被逼癲埋一份。於是大量小朋友呼天搶地,失去美好童年,「天才補習班」賺到盤滿鉢滿,學校校長發覺個個小朋友都多才多藝,最終踢出局的,是那些因為家境送上不了興趣班,卻又天資聰穎的無辜小孩。

又例如大學生找工作,大家內裡甚麼料了看不出來,不過都知道CV走在前面,所以傾莊要爭P,intern要找大公司,交流選名牌大學,選課要選好grade夠頹的。總而言之,一切signaling effect為先,個人發展?反正沒有人會看到。於是公司又要花額外的開支挖掘這些大學生學科以外的能力,apptitude test,assessment centre,多少人力物力,都是因為「出色」的CV太多太濫。

以上的兩個例子,不難發覺,供應方花多了錢signal自己,需求方花多了錢分析這些signal的真偽,原因是甚麼?是因為在這場博奕中,大家都因為想maximize自己利益而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dominant strategy,但當大家都這樣做的時候,其實大家都付出了額外的代價。到這裡有個問題,要是大家一起守規矩,其實大家都能夠得益。那要如何達致這樣理想的效果呢?

第一種方法是透過科技上的進步分辨signal的好與壞。比方說可能有人會在未來發明一種儀器,透過腦電波測試一個人的智能為何,那就不用又看gpa、工作經驗、課外活動等等,一試便知龍與鳳。那時候狗熊就不會再花心思裝英雄,反正都瞞不過去,那真正的英雄自然不必再逼於無奈,跟狗熊幹著同一樣的勾當。某程度上,現在公司採用的app test,其實也有一點透過科技減低額外開支的意味(要不然可能要多interview幾輪,找些專業人士看清楚你是英雄還是狗熊)。

第二種方法是透過一個強而有力的機關,強制限制一些行業的做法,以保持signal的準確性。比方說一些食物需要將詳細的營養資料貼在商品上,加上有嚴謹的執法機關掃除個別犯規者,如此signaling effect便能夠被控制在一個precise and concise的水平上。

第三種方法是選擇單一化 - 很荒謬。邏輯是,共產黨不用每天賣廣告說自己是個好政府,因為所有反對的聲音、對立的政黨都會被和諧掉。沒有選攝,自然不需關心signal是多是少,是對是錯,因為signal已經沒有意義。但顯然這現象在一個有效的市場、民主的社會是不應該存在,所以可以略去不談。

第四種方法是自律。透過協商,或透過道德洗腦也好,潛移默化也好,各競爭者約定大家都守規矩,為大家長遠利益著想。當然,總有些人會因為大家守規矩,自己便肆意犯規爭取最大利益。就如世界各國都知道美國too big to fail,於是繼續借錢救市,就有人繼續有恃無恐,希望各國幫自己埋埋「全民醫保」張單。

顯然以上種種方法並不能完全解決這些問題,於是世界繼續混亂荒謬。比如世界上談環保問題永無共識;比如香港論述滿天飛,三人成虎,市民不知有誰可信;比如大堆只懂吹拍奉迎的人身居要職,有能之士要麼鬱鬱不得志,要麼轉投他方。一切一切,彷彿說明了既然top down approach未能兼濟天下,也只能bottom up的獨善其身。我的想法,就是既然打破不了這個制度,便要成為這個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不要問這個世界為何如此荒謬,只要自己不是荒謬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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