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9日 星期四

辯秘(四) - 以武論辯

愛因斯坦講過一句說話:You have to learn the rules of the game. And then you have to play better than anyone else. 懂得遊戲規則,從來都是勝利的關鍵。在此請容對武俠小說沉迷極深的我分享一下這幾年來對辯論規則的看法 - 以武論辯。

辯論比賽之本質,理論在於透過正反方反覆辯証,在一個求同存異的過程中實踐「真理愈辯愈明」的目標。但實際上,由於時間關係、比賽模式等等,辯論的過程在某些情況下會有所偏頗。有友人說,心不正,劍則邪 - 在辯論比賽中是永遠不會找到辯論的真正意義的。此話固然有其道理,我卻有所保留。要說如何打好一場辯論比賽,我認為,是要在訓練思考的過程中實踐嬴得比賽的目的。

內外兼修?

說來抽象,不如打個比方,辯論的技巧大致上可分為策略部署和操作技巧。前者指分析資料、判斷戰局、透析戰局等能力,有如武俠小說中的內功;後者則代表解說能力、說話藝術、反應詞鋒等。重疊的空間,代表有些能力其實需要兩者兼備,例如攻擊意識,必須理解己方主線的強攻位,同時懂得將論點化成一條尖銳的問題,一矢中的。常常看到一些辯員頭腦清晰,開會時常常一語道破關鍵所在,但往往出賽時卻未能發揮應有實力;又有辯員講起話來雄辯滔滔,一聽之下覺得頗有氣勢,但細想只覺內容空泛毫無連繫,不知所云。相信看到此處,大家心裡都會浮現某些遇過的辯員,這便是典型的兩極化了。


你也許會問,兩者孰輕孰重?此問頗有華山派劍氣二宗之爭的味道,通常標準的廢話答案是:兩者皆重要,求助平衡吧!我卻道,任何辯論隊若不以策略部署為先,難收訓練思維之效。辯論之道,必以內容為本質,操作只是表達的方式。策略部署得好,能收「一力降十會」之效,且看神雕俠侶其中一段對話:

忽必烈笑道:「兩位賢徒前來行刺小侄,郭叔父諒必不知。」郭靖點頭道:「我事先未及知悉,小兒輩不知天高地厚,胡鬧得緊。」忽必烈道:「是啊,想我與郭叔父相交三世,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郭靖正色道:「那卻不然,公義當前,私交為輕。昔日拖雷安答領軍來攻襄陽,我曾起意行刺義兄,以退敵軍,適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軍退,這才全了我金蘭之義。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友朋?」

...

忽必烈卻全無慍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說兩位賢徒胡鬧?」郭靖道:「想他二人學藝未成,不自量力,貿然行刺,豈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緊,卻教你多了一層防備之心,後人再來行刺,那便大大不易了。」忽必烈哈哈大笑,心想:「久聞郭靖忠厚質樸,口齒遲鈍,那知他辭鋒竟是極為銳利。」其實郭靖只是心中想到甚麼口中便說甚麼,只因心中想得通達,言辭便顯凌厲。

心中想得通達,自然清楚明白攻擊重點為何,理直則氣壯。郭靖平素口齒拙劣,但因深明大義,「條線出得好」,是故能使忽別烈啞口無言,頗有其降龍十八掌大道沛然莫禦之三味。

你一定會反對,片面之辭!笑傲江湖說的卻是另一套,令狐沖內力全失,卻先勝成不憂、封不平,後一舉刺瞎了十五名蒙名刺客的眼睛!操作技巧強,說得天花亂墜,也可擊敗對手!

嘿嘿,我當然早有準備,且看令狐沖與任我行一戰:

再拆四十余招,令狐沖出招越來越是得心應手,許多妙詣竟是風清揚也未曾指點過的,遇上了這敵手的精奇劍法,獨孤九劍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應招數,与之抗御。他心中懼意盡去,也可說全心傾注于劍法之中,更無恐懼或是歡喜的余暇。那人接連變換八門上乘劍法,有的攻勢凌厲,有的招數連綿,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穩。但不論他如何變招,令狐沖總是對每一路劍法應付裕如,竟如這八門劍法每一門他都是從小便拆解純熟一般。

那人橫劍一封,喝道:小朋友,你這劍法到底是誰傳的?諒來風老并無如此本領。

令狐沖微微一怔,說道:這劍法若非風老先生所傳,更有哪一位高人能傳?那人道:這也說得是。再接我這路劍法。一聲長嘯,木劍倏地劈出。令狐沖斜劍刺出,逼得他收劍回擋。那人連連呼喝,竟似發了瘋一般。呼喝越急,出劍也是越快。令狐沖覺得他這路劍法也無甚奇處,但每一聲斷喝卻都令他雙耳嗡嗡作響,心煩意亂,只得強自鎮定,拆解來招。突然之間,那人石破天惊般一聲狂嘯。令狐沖耳中嗡的一響,耳鼓都似被他震破了,腦中一陣暈眩,登時人事不知,昏倒在地。

一力降十會,放諸四海皆準呀,有道是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練功不練拳?

話說回來,正因為內功太強,很多時候忽略了招式的重要,在辯論比賽中也會失利。強調,在辯論比賽中失利,並不代表在辯論中失利。我認識很多人,口才不佳,但思考問題卻是一等一的。作為辯論隊,當然也要訓練操作技巧,一位師兄說過:「輸嬴其實都有佢既用途,始終隊隊打親比賽都輸,都難有成功感同歸屬感啦。」而我一直覺得,正因為花得太多時間練內功,有時候招式追不上,說得明白點是語言的造詣未足以承載思維的複雜程度

武俠小說中,就如玄門正宗的全真教內功,起步是慢,但前途卻無可限量。且看:

崔志方一惊,心頭疑云大起,尋思:“他小小年紀,入我門不過半年,怎能有此功力?他既具此內力,适才比武就絕不該如此亂打,難道當真有詐么?”他那知楊過修息歐陽鋒所傳內功,不知不覺間已頗有進境。白駝山一派內功上手甚易,進展极速,不比全真派內功在求根基扎實。在初練的十年之中,白駝山的弟子功力必高出甚多,直到十年之后,全真派弟子才慢慢赶將上來。兩派內功本來大不相同,但崔志方隨手那么一推,自難分辨其間的差別。

勿要忘記 - 第一屆華山論劍大賽冠軍得主:王重陽(全真派)

     - 第二屆華山論劍大賽冠軍得主:周伯通(全真派)

路遙知馬力,日子有功了,自然也就會明白難走的路總有其價值。

從武道窺天道

參加辯論,如果只是為了嬴得比賽,未免有點俗套。當然名利之心人皆有之,問過一名對武術甚為熱衷的友人:「學武究竟係為了強身健體,定為了打鳩別人呢?」「廢話,梗係打鳩別人啦,想強身健體做GYM咪得囉!」要如此看辯論比賽,固然可以,但我一直深信辯論背後有更重要的東西。這時,我們便要由金庸過渡到新武俠大師黃易了,下文摘自一篇黃易的訪問:

小說中,黃易對於武道原理的探索與突破,尤勝於華麗玄奇的招式和技巧。黃易說,他的作品更著重于玄幻,因為他希望藉武道以窺天道。於是,從第一部武俠小說《破碎虛空》開始,武俠小說世界多了一種類型,不再以天下公義為己任,而是追求認識天道,並開了現在風行一時的修真一脈。

創作的武俠小說越多,黃易也一直在反省和超越,追尋自己的。黃易認為,武俠是中國的科幻小說。它像西方的科幻小說般,不受任何拘束限制,無遠弗屆,馳想生命的奧秘

高手對壘,生死勝敗只是一線之別,精神和潛力均被提升至極限,生命臻至最濃烈的境界。那是只有通過中國的武俠小說才能表達出來的獨特意境。”“只有當劍鋒相對的時刻,生命才會顯露她的真面目。

透過黃易的文字,你也許可以發現——或許,這就是黃易達到巔峰,而悟出的

辯論亦有其「天道」:我們希望透過辯論訓練思維,所以,若果過份沉溺於操作技巧,便容易喧賓奪主了,辯論是一個過程,如果將其當成一個結果後果可以很恐怖。作料、無賴、只破不立、死唔答問題,這些可能可以在台上為你爭取到一點優勢,長遠來說卻對思維毫無幫助。再進一步,語文能力再好、比喻再貼切、串人串得多到肉,但缺乏內容策略的話,充其量,你又只能成為一「武癡」,未能進窺天道。

是故黃易中小說不乏此類道家的思想:浪翻雲的「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鷹緣活佛不修武功,卻可以精神境界震攝龐斑、寇仲的「得刀後忘刀」、宋缺的「有意與無意之間」、燕飛的「上善若水,清而無暇」,其理皆同 - 從武道窺天道,始於辯,而不止於辯。辯場激辯,是為了感受那智力的激盪、知識的洶湧、思維的進步。始終掌聲易逝,曲終而後人散,跟隨你一輩子的,卻是在辯論過程中學到的。所謂武道法自然,能夠將辯論技巧融入生活當中,無論做paper、玩case com、甚至做人生決定,這才是辯論的真正意義。

當然,講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世上有大俠,也有小流氓,理所當然!

忘記辯論

想像辯論的最高境界,心中總會出現大唐雙龍傳中,宋缺和寧道奇決戰的一幅圖畫:

寧道奇哈哈笑道︰好一個宋缺!,倏地振衣矚行,兩千化成似兩頭嘻玩的小鳥,在前方鬧斗追逐,你扑我啄,斗個不亦樂乎,往未缺迫去。 宋缺雙目奇光大盛,目光深注的凝望幢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憎,對寧道奇出人意表的手法和奇異的進攻方式不聞不同。

寇仲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心想若換自己下場,此刻必是手足無措。

當日寇仲初遇寧道奇,對方詐作釣魚,一切姿態做個十足,模仿得維肖維妙,令寇仲疑真似假,志氣被奪,落在下風。此時始知這種虛實相生的手法,原來競是八扑中的一扑。

寧道奇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寧道奇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的瞧著兩手虛擬的小鳥兒騰上躍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異情況,寇仲且感到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則在樹丫問活潑和充滿生意的鬧玩,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為虛?何為實?

享受辯論吧!

(Copy and paste就有一篇咁長既blog...真爽...哈哈)

2009年10月23日 星期五

辯秘(三) 策略性辯論 (Strategic debating)

甚麼是策略(Strategy)?
在學術界,尤其商業界,對策略管理早有一系列的定義。如果將辯論理解成一個解決問題的過程,策略本身作為一種決策工具,也理應適用於辯論。在此可以先看看學術界對策略一詞的定義:

"Strategy is the direction and scope of an organisation over the long-term: which achieves advantage for the organisation through its configuration of resources within a challenging environment, to meet the needs of markets and to fulfil stakeholder expectations"

Ref: Johnson and Scholes, Exploring corporate strategies (Fifth edition), 2006

將以上的商業定義放諸辯論,大概可以將其理解成一個貫穿整場比賽、立場有利己方、最有效運用資源(亦即論點)的作戰方案,也就是我們常掛在口邊的「線」。「線」這個字我們想掛在口邊,但往往很少思考其背後的意義。揉合我在學術與辯論所學到的,線的作用有三:

一. 作為內外的溝通媒介(A communication medium in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environment)
例如:上台前,會有所謂的「覆主線」,統一全隊口徑與攻擊重心;上台時,在一份稿最後所謂的「番屋企」

二. 作為制訂戰略的工具 (A decision-making tool for developing tactics)
例如:根據「樹」(或稱路線圖)來決定我方的「強攻位」和「弱位」,從而決定進路和攻擊重心

三. 作為實踐策略的管理機制 (As a control mechanism of strategic performance)
例如:有助在台上指明己方的「樹」已實踐到那一步,進則有助確立戰場,步步進逼:退則檢視有何關連位(linkage)未「清」

策略有別於戰略(Tactics),策略是高層次的,戰略則是用以實踐策略的工具,學界早對策略所扮演的Strategic role跟戰略的functional role有詳盡詮釋,暫且不表。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謀」者,線也,是故人們常說一場好的辯論比賽,是「線」的戰爭,也就是雙方策略的比較。想起年前暑假在一大狀手下當學生,他謂:「一場官司往往在上庭前互傳文件時,便已大概能預測勝負如何了,並非有如電視劇般突然拿出一張紙便能扭轉敗局。」套用至辯論層面,不無道理。

孫子又謂:「其下攻城」。其下攻城者,可理解成純粹的反駁,反駁點本身只是用以攻陷一個論點,唯有輔以策略,才能夠以一連串的反駁,逐步確立己方的論點。否則,整場比賽則淪為散點攻防戰,對梳理戰局從而達至結論,所謂「真理愈辯愈明」這目標毫無幫助。

賽前制訂策略、作賽時實行策略、沿著一系列的預設的「關卡」逐步將對方逼至死角,可稱之為「策略性辯論」。

制訂策略
策略這東西玄之又玄,聽起來好像很宏觀偉大,但一到「出線」的時候,大家又好像茫無頭緒。這是絕對正常的,因為一些高層次的概念,往往需要所謂「抽空」和「企高一線」地思考,實存有一定難度。而在商業界往往將策略的產生歸納為三部份,彼正相連成一互動關係(dynamic process)。


Strategic analysis - 砌樹
所謂Strategic analysis即「砌樹」。砌樹的意義,在於將資料組裝成一幅展示不同進路的圖畫,從而用以制訂對己方最有利的策略。以辯題「政府應設立全民養老金」為例,且看下圖:


所謂的樹,其實就是以一系列的「關卡」,亦即Yes-no-questions,將辯題梳理成不同的進路。正反雙方理論上應用同一棵樹,因為樹反映的,是整個戰場所有可能的路線。(當然,正反方的側重點可能有所不同,即第一層關卡可能有不同的implication,但是歸根究底,只要可將對方有可能的立場放到自己的樹,便為一棵合格的樹)。

一棵好的樹,應該滿足幾個原則:

第一,無所不包:所有可能的進路皆要包含在內,假如發覺有立場是並未能放在已砌好的樹當中,那必然在某關卡出了錯誤,例如錯誤地二分了一個不能只以二分了事的問題。比方說,要是在「應增設養老金」下漏掉了「應增設全民養老金」這道關卡,便可能忽略反方的一個可能的走位:我支持有養老金,但反對全民推行,相反應集中資源幫助貧窮人士。

第二,一矢中的。關卡並不是無緣無故胡亂問出來的問題,而是一些必須預先釐清的立場。懂得發問,乃是訓練辯論思維的第一要領。關卡,決定了戰場的所在。不要小看那些Y和N,一個關卡配合一個Y/N,代表的是一個推論,你必須要有資料,才能說服評判為何這問題的答案是Y而不是N,反之亦然。兵法上來說,關卡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因其地勢險要(對辯題成立與否攸關),因此必須駐紮大量兵員,(也就是論點),有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要是有關卡而沒資料支持,動輒便會被對方攻破自己的關卡,因而令整個策略崩潰。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要是你打正方,必須証立「現時政策不足以保障所有有需要的老人」,要是你連資料都不足,被對方一句「有咩証據証明現況有問題?」捂住了嘴,啞口無言。連問題都論証不到,還談甚麼推行新政策?

第三,層次分明:通常在上層的,必定是一些比較宏大的理念,令對方比較無從反駁。從經驗所得,往往有關政策理念、標準、現況有沒有問題等。原因是,一些高層次的原則通常很容易達致共識,又或是易於令人信服。比如說政府理念,一定夠官方、宏大、權威性:現況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則何以會出現辯題呢?愈往下看,則愈多細節,開始有不同的走位。例如「我同意理念,但現實做唔到」、「現況係有問題,但不一定要用你的方法」、「你的方法無錯係可行又有成效,但有太多弊處,得不償失」等等,處理一些較複雜的辯題,則需在此部分多花心機,杜絕漏網之魚。

砌樹並不容易,要即由零開始,先從Stakeholder analysis著手看清全局,思考標準,羅列論點,往往都是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也就是在這個不斷debug與rebuild的過程下,集思廣益,才能成事。有道是十年樹木,砌樹並不簡單,但隨著經驗累增,你會發覺自己的分析能力與日俱增,甚至有「見辯題而知樹」的頓悟,那便是日子有功了。

Strategic Choice - 成本效益分析(Cost-benefit analysis)
完成進路表,其後當然便是要決定己方的進路如何了。這個過程往往是在開會中不停醞釀,直至大家達成共識為止,要是想個人在會前做點準備功夫,可嘗試用成本效益分析,以表格羅列每一進路的成本(弱位)和效益(強位),從而選擇最有利己方,即最扣緊己方標準的進路。辯題同上,請看下圖:

所謂的成本,指的是所會要面對的一些比較難駁的反駁點:而所謂利,則是己方比較能「企得穩」的論點,例如若果社會其實對老人福利有有訴求,又有大量有利資料論証貧窮老人的存在,便為反方之成本、正方之效益了。事實上,政府進行成本效益分析時會嘗試將成本和效益量化成金錢,用以決策,辯論雖不必如此認真,但論點有輕重之分,透過分析應能大概知道每一進路的成本和效益為何,從而作出最佳決定。

在此想釐清一點,訂立標準與選擇論點通常便如砌樹一般,是一個不斷修改整合的過程,別要盲目相信先訂標準、再砌樹、再決定進路,人的思維並非programming,沒可能接部就班便一蹴而就,容許思維有修改的空間,以一個dynamic的方式來制訂策略才合乎現實,就如上圖一樣,三個部份是一個充滿互動的循環,而非按部就班。

Strategy implementation - 劃地為王
一個沒有被實踐的策略,根本毫無意義。出了一條好線,在台上卻不懂操作,猶如身入寶山而空手而回。然而縱觀以往經驗,崇辯的線往往是沒有甚麼大問題的,問題往往出在操作上,因此才有今日寫的這篇「策略性辯論」,希望通過What, Why, How三個問題,有助全面理解策略的意義,遂能令台上辯員運用「線」時更得心應手。

言歸正傳,正如本文開宗明義,策略的作用在賽前重要,但在台上更明顯!那棵辛辛苦苦砌出來的樹,不要丟掉,帶上台吧,因為它能夠作為一個實踐策略的管理機制 換句話說,樹的作用除了幫助出線,更重要的是在台上能夠利用預先砌好的樹作為藍本,沿著預先設定的進路,逐步實踐,按圖索驥的將對方推下山崖。

所以說,反開跟正一難打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要在短時間內將對方的進路,放入自己的樹中,看出那些點應該駁(關卡所在)、駁的先後次序(關卡上下之分)、有那些點不用駁(不影響己方進路的點),快速決定發言的內容。教中學時要求較低,會對學生說,反開一上台先打一個反駁,以顯示自己有反應。但在策略性辯論的前提下,第一句話必先一矢中的,為評判梳理好雙方立論的脈絡。策略之實踐主要分成三個步驟:

一、選擇戰場
對賽時,常會聽見一些指示性的句子(Signalling sentence),如「其實我地雙方都有一個共同的理念,就是...」,意思就是指最上層的一道關卡,雙方進路都一樣;「但最大的分歧在於...」,意即指有一道關卡各執一詞,這時,你便需要用你那一早駐紮好的重兵,狠批對方的Y將其拗成N,這樣你才可以繼續你的進路,反之,則會進入膠著狀態,甚至被對方牽進其進路中。我們常掛在口邊的「強攻位」便是那些能夠自己有最強論點的關卡,至於「不要跳入人地戰場同人打」則是指避免見點則駁,反而忘了實踐自己的策略。

二、確立戰果
有時候你以為已經成功辯嬴了某些戰場(即關卡),手中無樹的評判可能根本完全不明所以,因此,確立戰果以宣示主權(這個關卡已被我方成功衝過Y/N了)是最為必要的。一些指示性的句子如「友方同學今日開辯時已經承認現況有問題」、「一副的時候又承認了李嘉誠根本無需要拎養老金」這類的句子看似重覆無謂,其實戰略意義非常重大。

第一,提醒評判對方已經輸掉的戰場,加強己方攻擊凌厲的形象,同時抹黑對方;

第二,鎖死對方日後可能的走位,例如若果對方已經同意了現況有問題,那自然不可能「甚麼都不做」,若是如此,你便可不斷攻擊對方「只破不立」、「不負責任」;相反,要是對方承認現況無問題,其後你不斷攻擊某些強攻位時,對方可能順口講了些「加強監察」、「增加撥款」、「改革乜乜」的頹字眼,你便可理直氣壯的指出「既然無問題,使乜咁多建議,分明係你地暗地裡都知道有問題存在」等等。而遇上一些非常無賴,崇尚「無限復活」的友方同學時,一樹在手更易令你捉到其前後矛盾之處。

三、重覆洗腦
「線」的作用作為溝通媒介,自然是要用短短大約三十秒的時間向評判解釋己方的立論基礎,意即由樹冠到樹根的進路。開辯至結辯,底稿理應都有俗稱「番屋企」的成份存在,鞏固己方論調在評判心中的印象,當然如何「放煙花」、「企高一線」、「套字眼」等,便是各師各法了。

總結
嘗試以一圖作結:

在我看來,任何框架、方法學,是一種工具,一個黑盒 - 你有相應的投入,便可轉化成相應的產生,如何運用,存乎一心。沒人說一定要懂砌樹才是好辯員,也未必一定要用「策略性辯論」才會嬴面高。最重要的,是了解這toolkit背後的意義,了解何謂「策略性」,形式上的框架其實抽空來看,可有可無。國畫之道有謂「得意忘形」,得其意而忘其形,辯論如是。

最後想總結的是,這篇東西真他媽的長,打了我兩個多小時,請大家不要看了就算。謝謝!

2009年10月22日 星期四

辯秘(二):凌駕性標準

最近修讀一科Strategic marketing,教授講了一句,Any information is useless if you don't have the decision context。他說的decision context,跟標準這概念倒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致勝之道,只看清全局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能夠一矢中的,攻敵之所必救,沛然莫御。美國要日本投降,不需攻陷全國,兩枚原子彈足矣;同樣,辯論不是高考答題目,一分一個點。眾多的立場、聲音,總有一些比較重要,能否跟據自己的站方,找出一個凌駕性的標準,是致勝的關鍵。

何謂標準?
首先解釋一下甚麼叫標準。標準這個字很辯論,要用生活化一點的字眼可為大原則、核心價值等等。看待一件事情,有無數角度,有無數的持份者在發聲,有諸天神佛,也有妖魔鬼怪。你永遠沒有可能用一條政策滿足所有人,因此應有所取捨,有某個角度,應該是最為重要、絕不容放棄的(或者礙於站方,對你最有利的)。

例如,情人節到了,但是你沒錢買花,你女朋友說,「哦,人地個個有花,係你唔送花俾我,你都唔重視我。」這句話,可看成一條「你唔重視我」的辯題,正方,即你女朋友,的標準是「情人節有否和別人一樣,送鮮花給自己女友」,她的推論為,由於你情人節無送花,而街上人人有花,所以「你唔重視佢」。你說,「超,愛唔愛係睇送花既咩?係睇個心架嘛,我親手摺紙花俾你,仲有心機啦!」

類似的對話,聽過很多遍,但其實有些辯論的道理在其中。你這時面對的,是一個標準(送花與否)和一個攻擊論點(你沒有送花)。字面上,它們好像沒甚差別,戰略意義上則大相徑庭。我們常說,「打爆一標準勝於打爆一萬點」,因此都叫反開或正一第一件事,是要「秤一秤雙方標準」。因為標準代表的,是對方的戰略定位,是對方覺得看一件事,最意義重大的的一個角度。如果你之前反駁你女友,說的是「咁人地咁有錢,我窮丫嘛」,無錯,也是一個解話方法,用以反駁你女友「你沒有送花」的論點,但如此,則變相默認了她的標準「情人節無送花就唔愛我」,而你只是非不為也,實不能也,如此,豈不是當你有錢的時候,就一定得年年送花?

相反,你說「重唔重視,係睇有無花既咩?」直接打爆她的標準,反將她一軍,謂她膚淺,是港女,因為她覺得最重要的,是「花」;你覺得最重要的,是「心」,兩者一比較,高下立見。你痛斥其非,不止罵你罵錯了,甚至連看事情的角度(標準錯)都錯誤了,進而方處理一系列反駁,「我唔送花,係我唔想好似全世界一樣咁俗」(反駁點)、「我慳番d錢,同你去旅行!」(反建議)、「好似你咁講,即係有人年年送花俾你,就係佢愛你一世啦」(上綱),如是者步步進逼。

就如打架,人打你一拳,你不要打他的拳頭,要像葉問一樣,撥開他的拳,打他塊面。這裡的面,就是說標準。

何謂好標準
好的標準通常有以下特點:

一、動聽
「港府應否容許醫生賣廣告」:大家試想想,其實整個醫療制度,以至每一個醫生,他們的目標都是以病人至上,幫助他們早日康復。因此,今日審視辯題最重要的,就是病人的利益。

二、夠遠、夠大、夠闊
「應否推行最低工資」:今日最重要的,是政策對香港經濟長遠影響,始終香港經濟如果轉壞,是全港人一齊受苦,最後更多人失業
「開徵銷售稅」:今日我地唔係好似友方同學睇得咁窄,淨係見到市民既需要,我地仲睇埋政府、睇埋政府財政穩定既重要性,睇得更遠更深!

三、處於道德高地
「律師應按條件收費」:我地明白律師,係代表住社會既公義,理應為民拯命,因此今日睇呢條辯題,我地最重要係要睇究竟按條件收費,會唔會影響律師既專業判斷

總而言之,一個好的標準,應該是凌駕性的,任對方口沬橫飛,你也如宣讀聖旨般,一槌定音。想像你拿著一把槍指著對方說,「我有把槍係手,所以我話你錯,你就係錯!」,「凌駕性的標準」,就是這把槍,這種氣勢。

標準何處尋?
打辯論久了,對「凌駕性的標準」大約會有種感應:經濟類辯題,多數是長遠發展;教育類,教學質素;社福類,如何確保所有有需要的人都受保障。這些直覺,其實大多取決於經驗,因為大部分好聽而有宏大的標準,通常都可以在相關的政府文件,可以找到該類政策的理念或方針,所以字眼當真是千錘百鍊,聽起來也順耳得很。對方質疑你,你便一句擠兌過去「連香港政府都同我地講,最重要的係乜乜乜乜乜,你憑咩要我地信你」便蒙混過去了。(當然,政府也常常做錯事,如此就靠自己獨立分析了。而且,辯論是一種思維,但辯論比賽那幾分鐘,又是另一回事了)

用直覺,好處是唔使諗,方便快捷。壞處是,在擁有足夠經驗前又該如何呢?想起黃子華在棟篤笑的對白,如果要夠錢買一層樓,是要用賣了或按了另一層樓,另一層樓自然是要再另一層樓,那第一層樓呢?

我的建議是,以上文提到的持份者著手,思考一下他們的理念是否相容,進而揀選一個對自己站方最強的立場。一個持份者也可以有多個可能的立場,比如政府,在「港府應否推行小班教學」的立場可以使「以教學質素為先」,也可是「在有限的資源下確保學生獲得最好的教育」,後者便滲有少許如土地不足、師資不足的概念。同時,也可以是跨界別的標準,記得有一次辯題是「港府應強制安裝網絡過濾器」,由於我們打反方,我們當時的標準是「在言論自由與保護青少年之間求取平衡」,嘗試演繹出青少年固然要保護,但言論自由也需兼顧,強制安裝過濾器,則會破壞此平衡。至於實際操作如何攻敵之所必救,輕反建議而重攻擊細節,此是後話。

標準扣緊論點
一直沿用一個比喻,覺得頗為貼切:標準是一道欄,用來量度辯題是否成立。你將辯題扔過去,扔得過,辯題便成立,反之則不成立。扔過去了,會出現若干好處:扔不過,就會出現若干反駁點。這些論點,是由「辯題被標準量度時所產生的」,打個比方:



想像一下假如標準換成:對社會民生的影響 (多數反方的論調),那我方的論點(好處)便不足以令辯題跨過了。你也許會問,標準是自己定的,那自己的當然跨得過呀,別人定的,那就一定跨不過了!全中!所謂出線,其實就是要找一道大眾最為接受,自己跨得過又會攔住別人的欄。所以說,第一步你先要對評判洗腦,我的欄是最好、最妙、最為合適的,同時一腳伸開對方的欄,「嘩,你睇得咁窄」、「咁短視,置香港前途於不顧」、「更加錯誤理解呢項政策既真正意義」,極盡抹黑之能事。要是能令評判接受自己的欄,那就是成功了一半了。

另一方面,要是你確立了欄,卻盡講一些「增加政府收入」、「解決赤字」等論點,雖然這些也算好處,但扣不緊標準,浪費了一道好欄。就如你說你很口渴,卻盡往口裡塞麵包,那便是講一套、做一套,牛頭不搭馬嘴了。

所以我們想說甚麼劃戰場、稱標準、一副最難打,其實就是要在比賽開端,為己方確立一個最為有利的立場,實是知易行難。要反駁一個獨立的點,非常簡單,就算真的反駁不了,「先矮化、再包一包、繼而番屋企」,可謂手板眼見功夫。但要在比賽中見人所未見,在唇槍舌劍、論點橫飛中,搶先攻下有利戰場,考的便是反應、智慧和功力了。

至於其後如何步步進逼,逐步鞏固戰果,且看下回「策略性辯論」分解。


2009年10月20日 星期二

辯秘(一):一切從Big picture開始

有位崇辯師兄說過:每一條辯題,背後都有一個需要被解決的問題。

試想想,「政府應開徵銷售稅」背後的問題可能是「赤字」、「稅基窄」,「港府應推行小班教學」背後是「教學質素不夠高」,「港府應推行強醫保」背後是「醫療基金爆煲」、「人口老化」等等。

因此,把處理一條辯題定義成一個嘗試解決問題的過程,並不為過。而要解決一個問題,第一步,是要先了解全局形勢,換句話說,See the big picture。猶如google map一樣,你要清楚「地球」是怎麼一回事,你先要弄清楚有七大洲、五大洋,陸地與海洋的形狀、面積,你才算看見「地球」這星球的big picture。

為甚麼要以這樣一個好像老生常談的比喻作開端呢?因為基於經驗、直覺、傳媒渲染,我們很容易忘了看big picture而直接將一些因果關係劃上等號,用一個直觀的方式處理辯題。「哦,銷售稅,不外乎講擴闊稅基,政府等錢使,一於就咁鋪遠果近因啦」不能否認直覺有時也準,但不看big picture,以散點形式出線的壞處有三:

一、忽略一些重要的論點,在場上遇到便需打天才波

二、只抓緊論點,不如抓緊立場,而立場的建立,正需要透過分析全局而得出結論

三、辯論的思維,理應是一個universal toolkit,只以直覺/前人經驗,難以訓練思考方式

因此,任何辯題,必先以看全局為第一步。

那如何看全局呢?要知道,任何辯題(即其背後存在之社會問題)必有不同聲音代表不同立場,當中論點之間的關係更是千思萬縷,搵料搵出來的只是raw data,就如一塊塊割裂的拼圖,要看懂全局,則需砌好拼圖 - 即將資料組織成有助決策之information也。

在此提供一種常用的方法 -持份者分析 (Stakeholder analysis)。我認為可以獨自進行,因為看懂全局理應是個人思考的過程,開會是求共識,互相補遺。

言歸正傳,如上所提,搜集過一大輪資料只會是一片亂局,各界聲音自說自話,且看下圖:


一堆論點,不知從何入手,更遑論要平衡各界聲音,制訂一個策略性的立場了(出線)。直覺的做法,是找出一個比較強的論點,不斷反駁,經數次考驗之後覺得企得夠硬,便用之作為「線」了。但這很容易便會忽略一些可能出現的論點,現在經歸納之後,且看下圖:


看似只是將論點重新排列一下,意義為何呢?總結一下:

一、有助羅列現存論點,有助看清各界支持/反對的原因何在

二、有助看清形勢,求同存異 - 某些界別可能存有共識,某些界別可能完全對立,某些界別可能在某些配套下會支持方案,如:貧窮市民如獲豁免,則會支持,因有 redistribution of wealth

三、提供一個平台,供你brainstorm更多有可能存在的持份者,甚至是報章雜誌未提過的 - 醫療界?銀行界?又或是根據現存的持份者,brainstorm更多新的論點

四、且看右下角,有些論點並非屬於任何持份者,例如「反建議 - 大把其他稅可以開」,及早把他歸納出來,有助出線

總而言之,這裡這的stakeholder analysis,對整理一大堆論點頗為有用,would be a rock solid start。看一個問題,如果能以一個鳥瞰式的角度理解所有可能出現的變數,所謂知己知彼,自然有利以後更多分析。這套方法並不限於辯論,很多商業機構制訂一些新的政策,或是進行某Project,都會先進行stakeholder analysis,了解一下各持份者的取態,各自有何變數,以方便在微調細節時能夠平衡利益,預先解決一些可能出現的麻煩。

不過,看清全局並未足夠。你有一幅世界地圖,告訴你某某國家兵力佈置如何、地理位置如何,但你總得出動飛機大炮、航母核彈。論點分輕重,立場有高下,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分析戰局,找出一個有利己方的立場,即所謂「凌駕性的標準」,進而出線了。未懂出線,辯論則如數散點,殆矣!

(下回再續)

辯論系列 - 少許開場白

先來少許題外話。

辯論系列的第一篇,回饋崇辯。

打辯論三年,教辯論一年,一直覺得辯論真正的意義,不應只局限於台上的比賽。我的體驗是,辯論從多方面訓練著我,分析能力、說話藝術、資料處理、人際關係,崇辯可能不能給予你刺激的上莊生活、O Camp般的人際網絡、toastmaster club的英語水平、AIESEC的工作機會,但:

絕對可以將一個缺乏自信、結結巴巴的人,在兩三年間訓練成一個大方得體,懂得獨立思考的人。

我不用「辯員」,而用「人」,崇辯的訓練是「人」的訓練,developing yourself into a finer person。而寫的時候我亦盡量避免只限於辯論層面,始終我覺得有些道理,放諸四海皆準。

有師兄說,「崇辯從來不是一個阻住人進步的地方」,我覺得這話很對。


迷失巴別塔

聖經創世紀11章記載,人類當時有共同語言。他們為了聚集全體的人類及展示力量,決定建築一座塔。上帝降臨視察,覺得人類過於傲慢,決定變亂人們的口音和語言,並使他們分散各地。巴別塔告吹,而巴別二字,就是變亂的意思。

無意考究歷史遺留下來的痕跡,只覺得神的作為大為奇妙。以往只覺得,中國人講中國話,英國人講英語,法國人講法文,理所當然之至。直到親身到走到法國,言語不通,一番深思之後,才發覺原來變亂語言這招,當真一矢中的,算無遺策。

便只論溝通一途,已殊不簡單。翻查一下資料,現今全球大有195個國家,語言數目則高達七千種。最常用的語言,也有13種,算是聯合國有權威,訂明五種正式語言,分別是漢語、英語、法語、俄語、德語。平心而論,除了一些對語言特別有天份興趣的人外,大多人只會講自己的母語跟英語。如我一樣,到尼斯旅遊則是完全縛手縛腳了,說來說去只懂Bonjour, Bonsoir和Merci。途中我們坐巴士坐過了站,走到司機位置旁一輪英語轟炸,司機只慫慫肩,不搭理我們。飛機快到了,車還在往錯的方向開,在這危急關頭,想起這巴別塔的典故,別有一番感慨。世界還有多少國家,多少語言,多少人在講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

人們常講全球一體化,我更覺得,真正的全球一體化並不只是在商業上我在你的國家插支旗桿便算。全球一體化也講文化融合,也講溝通。The world is flat, yes, yet there are still many uneven surfaces。外國人來港旅遊,我們熱情款待,你買歡笑我賺外匯,英語國語廣東話在這平台上此起彼落,最好不過。然而還有太多outsourcing的地點,如哥斯達尼加,多少咖啡農被剝削,每日只賺取微薄收入,固然是因為國力差距,資本主義,但彼此之間欠缺溝通理解,淪為一種純粹以利益運作的機制。這樣的全球一體化,是過程,還是結果?

我只覺語言不通,信任亦難建立。因為不明白,所以猜忌,所以懷疑,所以將你外化成不屬我圈子的生物。網上留傳一段「中國婦女大戰黑人女子」的短片,中國婦女和黑人女子不知何故在巴士上吵了起來,言語不通之下,雙方更暴躁,中國婦女不斷叫囂「You are stupid! 」「Fuck you!」兩句說話,最後繼而動武,一場鬧劇背後,又有多少意涵?到了英國交流,感受猶深,總覺得亞洲的人比較有親切感,大家講的是華語,流的是華人的血。我想跟來自歐美的同學多談一點,結交深一點,然而總覺得也許是英語未夠自然,又或是他們會覺得歐洲人比較跟自己相近的關係,其實很多都只是止於閒聊,難以交心。旁邊卻見一個來自比利時的女孩跟另一法國女孩已用法文聊得起勁非常,深感溝通交際,果真是一門大學問。

日子久了,也陸續跟所有來自各地交流生混熟起來,不難發覺一個現象 - 歐洲人總黏著歐洲人,亞洲人總自成一角,這看來理所當然得很,但嘗試將這現象放大,我領略到其實世界上有很多市場,沒有相通的語言是難以打入的。比如法國,我難以想像不懂法語如何打入這市場,甚至要令尼斯成為香港一樣的大都會;又像我們中國人,做生意總愛搞關係,老外來投資,中國人固然歡迎,但骨子裡總有少許不信任,總會有種「這洋鬼子心裡不知在想什麼」的想法。尼斯一遊,發覺甚少中國貨品,而此地物價飛騰,中國之出口貨品想必大有所為,只是應該礙於語言,尼斯還是比較內向的一個城市,遲些想必要到巴黎走走,看看法式大都會又是如何面貌。

天下大同,殊非簡單。記得曾維謙說起的歐元之父為甚麼拿諾貝爾獎,便是因為問了一個發前人之未所想的問題:在多大的地域裡用同一種貨幣最為有效率?我也來湊湊熱鬧,問上幾條問題:

經濟題:對全球一體化、自由貿易來說,多大的語言才算令經商最有效率?

社會題:承上,如是者是否應有國家之間之區域合作,逐步在教程內加入外語,迎接全球融合的大趨勢?

宗教題:資訊爆炸、合作頻繁、文化融合、世人傲慢 - 我們是否在興建另一座巴別塔?

在貪新與戀舊之間折返跑

我貪新,也戀舊。

卻總在貪新時不忘戀舊,戀舊時卻也想要貪新 - 是諷刺,還是人之常情?

我貪新,貪那眼界大開的感覺。假如世界是一本永遠看不完的書,旅遊像是揭過一頁又一頁新的章節,背上行囊,去探索那未到過的地方,感受那片土地的風情,是一種嶄新的享受。在尼斯,像是看到世界的另一面,蔚藍的海、開闊的天、古老的鎮、閒適的人。我驚覺原來有人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生活,這雖是老生常談,但你親眼看見的就是不一樣。世界很大,我們很小,這是廢話,也是真理,但也只有走過更多的地方,才會知道原來有很多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或富或貧,都過著同樣精彩的生活。

我滿足,因為看得更多,也想得多。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不止心曠神怡,也會有著點省卻世事閒煩悶的感興。港口停泊著鱗次櫛比的巨型快艇,除了親身體會這世上有錢人是如此之多以外,也會有種想出海遨遊一番的衝動。更高興的,是覺得自己眼界又開闊了,內蘊又深厚了,世事洞明皆學問,萬里路勝萬卷書,這新的確值得一貪。

我戀舊,戀那濃濃化不開的人情味道。同行旅伴節儉,三餐只吃麵包,我想念翠華的咖哩羊架飯,還有母親溫暖的湯;下榻的地方睡不慣,陌生的同房旅人鼻鼾吵耳,我想念家中溫軟的床。然而即使有高床軟枕,華衣美食,我對香港的家,總有種割捨不下的情懷。異國多好,那是別人的東西。隔壁飯多香,還是自家好,濃濃的人情味,吵雜的街頭,家人的關懷,朋友的支持,一口地道的廣東話,紅撲撲的太古站。一切一切,每次身在異鄉,不論玩得多痛快,總會在夜闌人靜時想家,也只有在看到機場那抵港的路牌,才會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待在香港久了,總想往外闖闖;在外走累了,卻惦記著家裡一切,感謝我有個溫暖的家,容讓我在貪新與戀舊之間折返跑。

2009年10月13日 星期二

緣起緣滅

在時間的洪流裡,總有許多人擦身而過,就算曾多親近,性子多合拍,互相多欣賞,最後總是渺不留痕的離散,一伸手,捉到的只是一縷淡淡的回憶。

回頭雖非百年身,卻剩桃花笑春風。

像肥仔,我肯定,只要我當初考入法律系,我一定會跟他混得極熟。無奈,因為自尊,因為那「既跟法律毫無關係又何必再踏進Des Voeux Chambers這法律聖地」的執念,註定我只能成為肥仔一個暑假的學生,註定多年後,再見只是客套幾句的過客。這曾經憧憬的師徒關係,早已隨那法學生的夢想同時打碎。

像凌太,我肯定,只要我當初沒有分手,她一直都會是很疼愛我的Auntie,我一直都會是她有滿意的...呃...女兒的男朋友的學術名稱是甚麼?我以往一直被她的理想打動,一直覺得想試試「香港有品」工作會是如何,一直想運用自己的語文能力幫助他撰文編稿。你說,跟她女兒分手也可相熟呀,無可能,跟她愈熟、則會被邀同行出席一系列如拜年等活動,「面阻阻」的情況也就更多,無可能。又輸給了自己的臉皮,也沒甚麼好說,勉強無幸福,這是一早明白的道理。人大了,才發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是取決於另一段人與人間的關係,並非想像one-to-one簡單,是複雜得很的many-to-many。就是有些人,你有條件熟,有意欲熟,有機會熟,但命數使然,熟不到就是熟不到。

像公哥,小學玩到中學的曾經最好朋友。兩小無猜的童年,在太古平台上的踢波、被管理員趕、食杯面、打機...最酒肉朋友的活動,卻是發生在一個最不酒肉的時代,猶甚珍貴。長大了,大家有各自想追求的,為名為利為前程,甚至是荒謬的為陪女友,各奔東西。人愈大,對朋友的定義也就愈有要求,童年玩伴要進化成現在能談心事、講理想的朋友,殊不簡單,只能說,我們都在成長的路上失落了對方,霎眼回頭,卻驀地發覺對方已在對岸,那種況味,那種距離,那各自身邊川流不息的人流,只足夠讓雙方揮揮手,打個招呼客套兩句。

時間這洪流,輕輕的,又重重的,洗刷掉許多曾經、許多可能。

是因為命數?

這幾年開始有點相信被決定論,這幾年來,由於進了中大的關係,總多了很多坐長途車的機會。搭車沒事做,常常思考自己的行為 - 我為什麼會這樣想?我為什麼會對著某個人莫名其妙的不爽?我為什麼會不喜歡去跟別人social?搞清楚了許多自己的心理上的死症,也搞清楚了許多自己思考上的盲點。我逐漸發覺,許多事情都不是我們遇上了才決定的,那因果關係,我們會怎樣做決定,早已在發生前,一個一個的變數:性格、時機、場景、心情...早已清清楚楚的刻在未來的石板上。如果人生許多事的結果y是一個函數(function),背後必有何其多的變數(variables)主宰著,意即 y=f(a,b,c,d,e,f,g...)。我們盲目,沒發現所有變數,只看見一片迷霧,只覺未來有無限可能,是由自己任意創造。其實人愈大,看到的變數愈多,慢慢足以計算自己幾個月後的、一年後的結果,才驀然發覺,有可能以後幾十年的生命早以定格,只是我們愚昧,看不見自己的growth curve,也看不見千千萬萬人的interactions對自己f(x)的影響......

聽起來很複雜,我想說的是,我們常常想看full picture,看地圖要看google map,打辯論要用路線圖,食自助餐要看遍有甚麼食物才出動,其實,我們真的有選擇嗎?還是看不到的,其實已在未來發生?若是如此,未來之意義,則只止於未來二字?時間,究竟是一部預先拍好的電影,還是一部實時上演舞台劇?

佛學有概念謂無明,人無從明白緣起緣滅,世事千纏百繞,參不透過去未來,然一切皆有定數。(這裡的定數,意思應就是y=f(a,b,d,e,g....)這function的存在)

道家謂五色令人目盲,清靜無為,以神遇而不以目視,方可逍遙世間。

我信仰之主卻謂: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唯耶和華指引他的腳步。(箴16:9)

這人生,是參得透,參不透,還不必參透?還是參透其世事之不透,便即為參透?

2009年10月10日 星期六

攝影之惑

到埗已廿多天,交朋結友,相約四處遊玩,開聯合國會議似的,好不熱鬧。

當中不少旅伴都帶了看上來很專業的相機,就是那種拿在手中嫌重,掛在頸上又痛那種。看見他們拍個照,調這調那,談甚麼光圈焦距鏡頭等等,我這門外漢自然湊不上話,好奇問問價,原來比我想像中更所費不菲,還要添置不同的鏡頭配合不同場境,動輒便要數萬塊港元才可附庸風雅一番,追求完美的,花十萬塊錢買個高級鏡頭也是家常便飯,看來這門檻太高,還是不沾為妙。

拍照的人看風景,我這無機可拍的閒人卻是看景又看人。看他們拍照,半蹲著身子,專心致志,調調焦距換換角度的模樣,很有味道。從背後看去,一人一相機,屏息靜氣,那氛圍,彷彿要將整片山水藏起帶走才滿意。「卡嚓」一聲,或是滿意點頭;或是意猶未盡,換個角度再拍;或是跟旁邊也拍的人談談心得。拍個照,竟也認真講究如此,實在難得。想起有人說過,不論何事,只要認真當成一種學問來研究,必然有所得著。這攝影一事,跟他們聊起,知道無論焦距、角度、構圖、光暗,各有各的學問在於其中,就是不以攝影師為志業,亦是生活中的一種情操。如果說攝影只是為了幾張拍得好一點相片,那到名信片也遍拾皆是。面對良辰美景,古人或飲酒賦詩、或撰文作畫,總也得尋點雅事來作,而俗人如我,想裝樣子極目遠眺兩岸也裝不了多久,就攝影也就不同了。這雅人雅事,古今雖異,精神卻應是一樣的。醉翁之意在於山水之間,攝影之意,也未止於相片一幀。將攝影形而上化,連我這粗人也有點心動,想附庸風雅一番了。

回到宿舍,叫中大的友人傳回相片給我看看,果然不同凡響,跟一般數碼相機拍出來就是不一樣。至於不一樣在那裡,我倒也說不出,大概就是色彩更鮮明角度更闊風景更清晰之類,就連拍個人,也像有情調得多。看得我真有點接捺不住,很想回香港後也斥資幾千元買個專業點的相機學學照相。良辰美景如斯,現今科技發達,也不必在河畔蹲上幾個時辰作畫留念了。



轉念又想,有次我跟家人吹噓我其實十分懂事,完全沒有不良嗜好,也不會學人亂花錢如砌模型滑浪買靚車玩相機等等,噢!玩相機!想到這裡不禁有點「老臉一紅」,這相機還是別買了,這自打咀巴的事我是決計不做的,哈哈。反正叫別人拍也有它的好,我也不帶相機,走到哪個景點只需喚一聲:來,唐潔(同行的中大同學),幫我拍個照!」真夠方便快捷,還有事後Photoshop執相服務,哈哈,不需說我無恥,我向來也是!

罷了,還是不買相機了。反正攝影機太重,我人又懶,又太多東西想學,沒時間,沒精力,最重要沒錢。萬般帶不走,留個錢傍身!

2009年10月4日 星期日

第三次遇見倫敦


第三次來到倫敦,已經沒有了初到貴境的大鄉里想法,認定外國的、自己國家沒有的就一定是好。抱著平常心,容讓自己以一個客觀、閒適的心情去觀摩感受這城市的韻味。

以往所謂的旅遊,總有點走馬看花的感覺。時間不夠,每個景點也只能一沾即走,沒有時間空間予人思考。我想看她的歷史,從她的建築看歲月沖刷的痕跡,甚至是一個銅像,一個紀念碑,一磚一瓦,都會有它的意涵。旅遊不容許你這樣做,你只能像臨考試前將所以影像塞進腦裡,又或是跟隨人潮,在某某建築物前拍個照便走,對於這儲閃卡式的旅遊我其實是不太感興趣的。

匆匆一遊,即使風景再美,也只感覺這些外國的、遙遠的、陌生的,都不屬我。假如世界是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快餐式的旅遊只能讓我匆匆記住每一章的標題,你還來不及品味它的底蘊,便驀然發覺已翻完整本書。如是者,更慶幸我可有機會全心感受這片土地。即使是教堂裡眾多墓碑的其中一塊,我也可一字一字撫著冰冷的石刻,細細看盡這人的生平。走累了,坐在草地上,乾乾的,也沒有甚麼昆蟲。在香港,這樣的行為太奢侈;但在這裡,坐在草地上令我忘掉自己遊客的身份,彷彿完完整整融入倫敦,與一個當地人沒有分別。我享受,享受這種一本書、一班朋友便足以消磨整個下午的愉快時光。

平素見慣香港的石屎森林,倫敦到處可見的哥德式建築便格外有味道。當然,外國人到香港見高樓大廈遍地皆是,也會覺得新奇有趣,我卻對整幢用石建成的建築物情有獨鐘。不是媚外,這種風格的樓房,即使風化多年,也有種厚重、磅礡而滄桑的氣息。我聯想到一個巨人,在幾百年來一樣的斜風細雨當中,看著整個城市逐步現代化,卻一直嬴得大眾的重視,無損自我威嚴。我不明白,是怎樣的意識形態支持著這些看起來舊而不破的建築一直屹立不倒?我看見教堂的外牆一格一格的,每格都有不同的皇帝或是使徒,外面再用漁網覆蓋著,細心保護,也無礙大眾觀賞。想起上一次看見類似的設計,是在上海博物館裡的一塊破爛的「千佛碑」 - 有點諷刺。在這裡,也不見有人大喊文化保育這類口號,因為早已成為城市發展的一部分了。

我可以理解香港地少人多,寸金尺土,所以沒有太多本錢像這倫敦一樣風花雪月,我不會盲目要求香港也要跟倫敦一樣,始終我們也有很多倫敦缺少的東西 - 方便、效益、人氣旺盛,最重要香港是我的根,所以在羨慕外國可愛之餘,也會包容自己的家有著它自己的制肘。

最開心的,是在看世界這本大書時,能夠看多一點,看深一點。

也是人

小學時常被老師罰 - 罰企、罰抄、罰留堂...

有次被罰得很不爽。事緣小息鐘聲響過後,同學理應站在原地「定形」,不準繼續走或談話。那時我跟同學說得性起,說起某老師兵乓球技了得,一邊做著「大力抽擊」的姿勢。老師看見,也不發火,叫我站上禮堂台上,重覆做著「大力抽擊」的動作,直至他喊停為止。台下同學紛紛對我行注目禮,我羞得只望著遠方,手中做著縮小幅度版的「大力抽擊」。

那時一直不明白 - 為甚麼老師就可這樣侮辱人?如此罰我,造就了甚麼?

老師就是強權,他的一時之快,就足以令小小學生整個世界充斥難堪、羞恥、不安!我不服氣,想強烈質問老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明白嗎小小學生的感受嗎?你明白你一個不經意的決定,令學生何其難受!

後來人大了,明白老師也是人。要是我想,我也可去讀教育,做個小學老師。如是,明白老師並非強權,並非主宰我喜怒哀樂,老師也只是搵兩餐罷了。更甚者,原來校長可以罰老師,將其調職、解僱、肆意批評、施手段打壓!

老師,也是人。

我們害怕的、敬重的、崇慕的、夢想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何嘗不是人?

只要爬得高,無論股神、特首、老闆、教授,都是人。

只要爬得高。